我给老爹说了这事儿,他也急了:“你就说你愿意不愿意下乡吧!你要愿意去,我找你们书记说去,我就说村子里更有利于我养病。我要是住在村里,那是如鱼得水呢!柳树屯离咱村才30里,年轻那会儿人民公社兴修水利,我还认识了那村儿不少老伙计。” “那您老人家等着,我自己找书记说就成,这活儿他不好往下派,巴不得我主动请战呢!”话已至此,我哪能不下乡? 时值暮春,村里一派热闹景象。小四轮这一个那一个突突地响着,挂着播种机穿村而过,纷纷驶向村外的大田,车后扬起一路灰尘。 局里下派的姑娘叫筱月,刚考上公务员两年,一个娇生惯养的城市姑娘,没见过村里的世面,惊问:“人呢?看着住房条件不错的呀,人都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了吗?” 我笑着说了下老家的情况——村里的老乡基本上城里乡下都有房子,来回走动,这方圆三百里内大都如此。 会计忙说:“农民嘛,眼皮子浅,好个攀比。一家在城里买房了,大家就纷纷跟风,一家有车了,别家也不甘落后,咬牙浪呗!当然也有把土地租给别人夫妻双双打工的,还有人是种完地、阶段性打工。” 筱月说:“那也比我想象的强了去了,扶贫要求‘两不愁三保障’,我还以为真有愁吃愁穿的呢,来前还翻箱倒柜找了不少旧衣服。” 筱月悄悄问我眼皮子浅是啥意思?我笑:“会计不都说了么?待长了你就知道。” 村委会座谈了解情况这会儿,老爹就在我们租住的房子里掏火墙扒炕,忙得热火朝天,有个当年一块儿水利大会战的老哥们儿路过,认出正往外倒黑灰的老爹,随即加入了劳动。 我和筱月回去时,两个脸上挂了一道儿道儿黑灰的老头儿正坐在墙根儿下卷着旱烟,见了我们,还有点儿不好意思:“老了,这点儿活儿也是活儿了。” 屋里,老蒋正在给扒开又安回去的砖块儿抹泥勾缝,边干边责怪:“有活儿找村委会啊,把老爹当劳力使,你可真行!” 老爹听见了接话儿:“她眼里哪有这活儿?我自己愿干的,这房撂空好久都没人住,掏一掏,好烧。” 帮忙的老汉说:“别说你闺女早都是城里人儿了,土生土长的,又有几个知道掏灰通灶的?会干会弄的都是老家伙儿。现在的人儿啊,就知道享受!” 俩老头儿抽着旱烟抚今追昔,满嘴都是今不如昔的感慨。我不禁想起了鲁迅笔下的九斤老太,想起她那句著名的唠叨——“一代不如一代”。 老蒋是开着村干部的轿车过来的。一是想看看家安得咋样,二是想给我们打打“预防针”。他说入户走访且得听些“三七疙瘩话”(含沙射影的话)呢。 老蒋建议我们第一次入户千万别带慰问品,他们走访时给每户拎了一桶豆油,结果再次入户,就有人问:“你咋空手来了呢?”他还听说,有些驻村干部为了让村民在上级检查时给自己说好话,自掏腰包买东西搞慰问,结果还是堵不住贫困户嫌这嫌那的嘴。 老蒋教我们:“胡搅蛮缠的话就装听不见,扶贫政策咨询不能含糊了,一定要吃透文件精神。” “那还用你说?咱是干啥来的?必须吃透上情体察下情,才能做好政策宣传。”我嫌老蒋啰嗦。 我没接受老蒋的建议,和筱月第一次入户,给每户拎了一箱牛奶做“见面礼”,毕竟以后要在这村儿工作,联络感情是必要的,再说院里也给准备了这些东西。 尽管村长已经在微信群里通知各家留人,但还是有20多家给我们吃了闭门羹,替他们说出闭门原因的人同时也要求:“把给他家的东西放我家就成了,他说了让我帮领。” 对方会立即甩出一副冷脸,话语不一,表达的都是对我的鄙夷:“哎呀妈呀,一箱破牛奶还怕我昧下咋滴?春节慰问的大米白面豆油我替人领过好几份呢!”“你这城里人儿可真行,这点玩意儿还当宝儿似的。”“那你就再送吧,牛奶过期了怕都见不着人呢!” |